虛幻世界裏那美好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，像電影的快鏡頭一樣，一晃就過了三年，明煙的孩子都能在地上跑了。

清隱看著用聖力化出來的幻境之象，明羽抱著那白白胖胖的小女娃娃可勁兒地逗弄，臉上笑開了一朵花，好像春日驕陽下盛放最燦爛的那一朵。她從沒見過他那樣的笑容，雖然平日裏他也是樂呵呵的，卻從來不曾快活得這般純粹。

然而這一切都是幻象，明羽卻不自知，沈浸其中甘之如飴。

但他也有不安，這完美無缺的時光裏他總覺得少了什麽，總覺得心裏有一塊空落落的。他拼命地想，吃飯想，睡覺想，做什麽都想，卻怎麽都想不起來。究竟少了什麽呢？

他想不出來，日子便就那麽一天天地過去。依舊美好得發膩，美好得讓清隱這個局外之人感覺發怵。

而另一邊，同一片天空之下，卻是截然相反的景象。

災害帶來了苦難，苦難造成了恐慌，恐慌催生了流言。什麽鬼神降臨、自然報覆、地球毀滅、世界末日各種言論層出不窮，使原本就恐慌的人們更加駭然，成日惶惶惑惑，哭天搶地。

甚至有人覺得反正不久就都要死了，世界都不存在了，為什麽不趁著還活著想幹點什麽就幹點什麽呢？於是各種犯罪相繼發生，社會更是一片亂糟糟。

也有人覺得與其被這些可怕的災難折磨致死，還不如輕松自在地死，於是自毀自殺。

整個世界都不事生產，渾噩度日，好像地獄一般，來往穿梭的都是游魂野鬼。

清隱無奈地搖頭，擡手輕輕將畫面抹去。

其實最可怕的不是災難本身，而是災難所帶來的一系列不安和猜測。災難無論再怎麽深重悲慘也總會過去，可人心的懷疑和揣測卻是無底洞，甚至會有人活活地把自己嚇死。

若再這樣下去，這個世界恐怕撐不了多久，就會自我毀滅。

清隱這樣想著，希望明羽能趕快破出幻境。他的本體是天樞血玉，塑體是蒼靈劍，這兩者都具有接引天地正氣，肅清天下人心的作用。只有他重回現實，才能破除這些謠言，回覆原來平靜正常的世界。

喝了一口茶，清隱往大床上一躺，準備睡一覺。反正她現在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。

忽然耳邊傳來穩健的腳步聲，熟悉的氣息沖入鼻間，她不得不睜開眼，果然是司凡。

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袍，並不束腰，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，露出了裏面大片白皙的胸膛。長發也隨意地散了下來，用一根紅絲綁住，松松地垂在腦後，看起來於邪肆之中多了幾分慵懶的味道。

“隱，餓壞了吧，來嘗嘗我的手藝有沒有進步。”他將一張長桌子橫在床上，手中一個大托盤放在上面，將裏面的飯菜一一擺了出來。

一蝶清炒蓮藕，一盤百花薈萃，一條松子魚，一碗素雞外加兩盞桃花羹。菜不多，卻樣式精致，看著讓人食欲大增。

不用嘗清隱便知道那味道也是極鮮美的。司凡的廚藝很好，卻因著自身的驕傲很少下廚，就算清隱也只吃過幾次，但每次都讓她覺得意猶未盡。

他今天突然有這樣的意趣，她倒是不想別的，樂得享受一餐美味。

司凡執起銀筷，將每一樣菜都夾了一些放進她面前的碟子裏，但又各自分散，絕不攪和在一起，使食物失了原本的味道。他微微笑，做了個請的手勢：“這就當做是對你的感謝。”

“感謝什麽？”比起吃，清隱現在更對他的話感興趣。

“感謝你給了我那些書啊。”他自得地一笑，有些譏嘲地把臉湊到她面前，“我手上那些蠢物，我不過是利用他們搞些破壞罷了，其他也沒有什麽用處。沒有了利用價值，我還愁著不知怎麽解決這些麻煩呢，正好有你的那些傑作，又將他們封印了回去，省了我不少心，你說我不該感謝你嘛？”

清隱稍微一楞，原來他也想著封印那些獸物，那她自以為能牽制他的手段豈不正合他心意，竟是不知不覺中幫了他一個大忙。

她不由自嘲地笑，這還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。

“好吧，那我就受了你這一謝。”盡管萬般無奈她也改變不了分毫不是，只能坦然處之。

實在不行，就多吃一些菜當做補償好了。

她這麽想著，剎那間覺得心口猛然一縮。

她大感不妙，肯定是明羽出什麽事了。

來不及細想，她擡手在空中一劃，幻境的畫面又出現在面前。

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花海，姹紫嫣紅，風光大好。明羽和一家人出游，那景色顯然美得不真實，他們卻都不會察覺。明羽正站在一處斷崖上，明煙抱著孩子不知道說了什麽，明羽就要往下跳。

斷崖下面，看著仍是一路綿延的繁花似錦，從清隱這邊看去，卻是一潭蛇穴。無數黑得發亮的小蛇在裏頭游移穿梭，時不時吐出血紅的蛇信，仿佛饑餓難耐。許多黑蛇成群聚集，這裏一盤，那裏一團，渾身滿是粘稠的液體，它們抱團成舞，像是在等著什麽大餐，看起來可怖又惡心。

明羽身子一縱就要跳下去，清隱緊張地大喊出聲：“明羽，不要！”

但是他聽不見，她心知肚明。

明羽就要往下跳，猛然間腦子裏劈過一道閃電，瞬時鴻蒙初辟清明開。

他知道了，少了清隱啊！

自己掛在心尖尖上的人，少了她人生便不圓滿了。

眼前這一切，再美好都是殘缺的，因為沒有她，他的心只能是空虛。

那霎時，遠處的繁花如碧海潮落般迅速退去，澄藍的天空生出一絲絲裂痕，如玻璃碎裂一般，裂縫逐漸延伸，逐漸增多。

明羽看著破碎的一切，眼神一凜便要轉身，他身邊的明煙悄悄地同他身後的李如使了個眼色。李如會意，伸出手掌輕輕一推，他的身子便猛然向下跌去！

繁華燦爛不再，天地一片灰暗。

蛇窟下千萬條黑蟒齊齊吐出信子，爭相伸長了頭顱，張開了黑黢黢的大口，都等著飽餐一頓。

“明羽！”那一瞬清隱的心如巨石沈入湖底一般，寂然無聲。

好像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。

原來他在她心裏的分量，比她自己想象得要重得多。

光是想著他可能遭遇的一切，她的心就沈墜不安，不能自已。

如果可以，她寧願現在跌落深谷的是她自己！

她閉上眼，不敢再看。

一片沈寂間，恍然聽見一聲高喝，是她熟悉的聲音。

眼眸再度睜開，面前的幻境裏金光四射，光芒萬丈，仿佛能刺破幻壁，直射入她心裏。

一柄劍從蛇窟中極速飛出，劍身一掃，精光耀目，那萬千條黑蛇瞬時化為灰燼。蒼穹盡碎，天地化為虛無。

明羽終於沖破了幻境！

清隱的心稍安。

明羽回到了自己的家，現實中真正的家。真實就是真實，庭院裏的花草並沒有那麽鮮嫩艷麗，窗臺上也落了一些灰，帶著令他熟悉的安全感和歸屬感。

可是還有哪裏不對？

他迅速跑上樓，一間房一間房地找，沒有人！明波，明煙都不在，整棟房子除了他空無一人！

他逃也似的沖出家門，一擡頭卻還是熟悉的場景，他仍然回到了院子裏！

他加快速度又跑，又走，反反覆覆，仍舊如此，一直一直在空蕩蕩的庭院裏打轉，走不到其他地方。

這是怎麽回事？他心裏萬分疑惑，惴惴不安。

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清隱轉頭問司凡。

“剛才那是明波和明煙為他創造的幻境，這個才是我為他創造的。”司凡切切地望著她，瞧著她臉上因為明羽而顯出的幾分焦慮，輕蔑一笑，“一個牢籠，能將他困到死的牢籠。就像這座困住你的牢籠一般。”

“幻中之幻，境中之境。”清隱了然，司凡根本就不怕他沖破幻境，因為那本來就是幻象之中的幻象。

司凡利用明波和明煙的執念，還有他自己的念力，耗費聖力為明羽打造了一個雙重幻境。從他們第一天回家，其實就已經進入了第一重幻象，房子是真實的，人也是真實的，但卻隔絕在了塵世之外。

而後才是第二層幻象，一切皆是假。

全部都假還更容易沖破，因為那是虛象。最難堪破的倒是真假參半，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最容易使人迷惑。

“明煙和明波就在那棟房子裏？”清隱看著茫然若失的明羽，冷了聲音。

“是的，就在那裏。但他只有出去了才能找得到，他找不到就出不去，出不去便找不到。”司凡十分傲然自得，望著她的眸子裏全是譏誚。

這是一個死循環，明羽越是著急就越尋不到出路。

而那種情況下，他根本做不到平靜泰然。

何況就算可以，也來不及了。

外面的世界已經等不了那麽久，多等一分一秒便多加幾百條亡魂。

明羽必須出來！

“你究竟想如何？”清隱篤定地睨視他。

他將她囚在這裏，請她看這一場戲，絕對不只是為了炫耀他自己智謀多麽過人，策劃多麽天衣無縫。

一定有所企圖，他不是個會做無用功的人！

聽了這話，司凡癡癡一笑，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抹了抹，仿佛登徒子調戲小姑娘一般：“想讓他出來也很簡單，只要你我做對真正的夫妻便可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？”清隱心中滿是疑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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